Reviews & Articles
畢業展「事件」簿
Phoebe WONG
at 3:32pm on 16th September 2014
(This article, originally written in Chinese, is a review of the recent graduate exhibitions.)
一、
蘇淑敏模寫她心愛的「維多利亞」,然而經已面目全非!我城在推土機發展主導下已落得寸草不生,遍地荒蕪?生命力頑強的螞蟻也大遷徙?天然良港亦已變成一潭水漥?殖民地建築、推土機、天星渡輪載沉載浮、從巴別塔冒出來的IFC、零星落索的中環景象……。這樣的中環,誰還要佔領?
黎加行的〈它:在城內此年有感〉把我城工廠區街頭一景捕捉下來:地鋪空置曠日持久,玻璃門面上的地產出租廣告招貼像雜草叢生。空鋪、飽經風霜的招貼成了我城工業衰敗、經濟單一化的象徵。黎加行的裝置,牆上重繪了海報撕貼的痕跡,錄像投影映現地產的魑魅魍魎,重型車輛疾駛而過的噪音﹝馬路現場聲音﹞,為凋零的城市招魂?
無論由實際創作到起題,潘映彤都相當冷靜,在〈視點 1-8〉充分反映出來。學校廢棄的多功能藍球場﹝結合羽毛球場、排球場?﹞上,重重疊疊的白色缐框記號──遊戲規則的隱喻──有不同程度的退色剝落。潘的介入極為簡約,用白金屬條(與原來缐框粗幼相同)鋪補若干已退色剝落的缐框,來進行空間描繪 (spatial drawing),重塑球場與校舍建築和山坡的關係,映現新的空間感知。她對所處環境投入敏銳而帶開放性的閱讀,未必具有如日本藝術家赤瀨川原平《超藝術湯馬森》一樣的批判精神,卻有著微觀察的詩意。
偏好有機體造型、肌理的黎藹琪,在〈伊始索引〉裝置的「心臟」組件看來酷似實驗室的標本,但都是用「紙、果殼、果核、鐵線、茶漬、紙皮」等製作的。一串串《伊索寓言》擬人化動物故事的文字,把「心臟」連起來;文字與圖像的九唔搭八,是營造想像空間,抑或表述處理到位未,只在一念?
五張大小不一的畫組,構成梁詠康的〈如果在一個盒裡〉。「如果在一個盒裡」像「Once upon a time (很久很久以前)」,是講故事的開場白而已;畫面冷灰調子,封閉的空間,氣氛沉寂,相似的佈局,好像在說著一個神秘而超現實的故事。但是,我總覺得創作者﹝的畫面﹞其實在處理時間……?
數碼打印、炭筆、鉛筆素描,輕柔的筆觸,描畫了優美的烏絲河 (Ouse River),那是英國作家吳爾芙(Virginia Woolf) 走向絕路的現場。〈在烏絲河岸,她看著最後的自己(1941年3月28日)〉長長的題目,袁進𡛕想像吳爾芙死亡一刻的種種......。改編自小說的電影《時時刻刻》(The Hours),交疊了三個不同時代的女人和吳爾芙的小說《達洛維夫人》的關係,〈在烏絲河岸〉把電影、小說、繪畫結成一張交互參照、交互指涉的網。
左屏幕上,年輕男子在鏡前刷牙,牙刷在口腔裡移動,單調而日常的動作,循環往復。右屏幕是父親與嬰兒的互動片斷──撿拾自Youtube 上的家庭錄像 (found footages);父親吹口琴,嬰孩有樣學樣,口擱在床沿左右移動,吹奏得興高彩烈,但是有形無實……。陳子傑的〈口腔期〉是雙頻錄像,鏡像的傳移,觀照作者幼年父親缺席的遺憾。
余榮基的〈身言對話〉系列,由行為錄像及Dymo帶句子組成,說是以身體尋找自畫像。黑色 Dymo 帶刻錄英文短句:NOT A REAL SMILE (皮笑肉不笑)、NEVER SAY NEVER (永不說不)、I DO NOT WANT TO SAY GOODEYE (不想說再見),等等。習慣了 emails用小寫體,大寫體(Dymo帶只有大寫體)把心聲擴大成吶喊。錄像裡,余榮基把Dymo 帶貼到嘴上,橫七豎八,直至半塊臉都給封起來;余開始扭動嘴與臉,費勁地爭脫封起來的嘴巴……到錄像中止,仍未竟成功……。
如果文字是思想的載體,書寫/抄寫便是具現這樣一個轉換過程的行為。香港土生土長的尹倩盈在〈我的思想符號〉為繁體字作出身份政治的表態──把繁體與簡體對立起來,以錄像記錄書寫簡體字的異化經驗;而重複抄寫,像罰抄,暗喻寫簡體字是思想禁錮?錄像聚焦在以鉛筆為中心的抄寫過程──是紙在動、紙搖筆,而非一般的搖筆疾書,特寫近攝把書寫的停頓誇大之時,轉換中的不確定就更形彰顯。
甚麽主宰(也許已到了制宰的境地?)我們的生活?黃淑賢的錄像〈觸〉,主觀鏡頭前幾隻指頭或撥、或拉開、或點按,動作重重複複,循環往復:生活、生命還原歸結為方寸之間的「指」令?短片瞬間閃現的打格,與其說是表徵我們正身處的是數碼世代,我更希冀是創作者為這個密不透風的數碼世界,揭示在數碼失誤(errorism)的縫隙中,總隱伏逃逸的出口!
蔡雅雯的〈親近距離〉三頻錄像小品,非常簡單、活潑可親。運用日常物品如氣泡襯墊 (bubble wrap)、針、凹凸(母公)紐扣,視覺地辨證人際關係的化學作用:吸引與排斥,相生相剋、相克相生。
施沛仰的兩件雕塑〈是非不可見NSCC1〉和〈是非不可見NSCC2〉,都是木和不銹鋼材質的組合,木的溫暖對比金屬的冷凝,加上幾何造型,提供的是頗為純粹的視覺美感經驗。我估摸,雕塑的取題其實是可有可無。
二、
又到看畢業展的季節。上面是今年看到的一些作品,來自浸大藝術學院、中大藝術系及藝術中心 Hong Kong Art School三檔學士畢業展(截稿前城大媒體學院畢業展仍未開始)。如果說,以院校為單位,大體﹝實際上可能是籠統到會讓人藐嘴藐舌﹞看到某種創作模式:有材質、技巧主導,行形式主義 (formalistic)的;有概念先行的;有模仿重複別人的作品,鼓勵做一次來掌握創作「玄奧」的?你會怎麼把院校對號入座?香港的藝術院校,除中大藝術系存在有半個世紀之久,其餘的歷史尚淺,學院體系是否已經形成?對學生產生怎樣的主導性影響?如果說,1990年代末以來,正規藝術擴張教育,香港藝術由學院派當道,香港藝術的底蘊發生了怎樣的變化?而畢業展是評測藝術教育的發展狀況的指標?
我用「作品」一詞,是方便陳述。學生的創作有句無章或未能成章的,算是習作還是創作?畢業展不少作品熟口熟面、似曾相識?或充滿老師的影子?而自傳體的 (auto-biographic) 作品更比比皆是,就如論者韋一空 (Frank Vigneron) 認為,香港年輕世代的生活經歷十分平凡 (uneventful),「我」的自說自話,倒是自然?甚至理所當然?「畢業展」與一般年青藝術家群展有無分別?所謂大學畢業展一生人一次,會否是:An Event in their uneventful life。引用哲學的講法,「事件」(Event)這個詞指向「一種處於運動過程中的、影響正在生成中的存在物。」[1]
而用人類學的概念來說,「畢業展」是畢業生的閾限狀態 (liminality,本是門檻之意)。閾限原本是指在一個儀式 (ritual) 裡面,位於前後兩個階段之間的轉型狀態,「儀式中的人脫離了原來的身份,又未曾達至完成儀式後的新身份,是身份、角色、自我意識、對外關係都難以確定的尷尬時刻。」[2] 明乎畢業生及畢業展所處的狀態,評論畢業展會否要多點同理心,多點鼓勵?畢業展的反響是畢業生與藝術江湖關係的起點?抑或,未必以藝術為生的,與立志在藝術江湖闖一闖的畢業生,對待畢業展這回事就很不一樣?
註釋:
[1] http://www.inmediahk.net/node/1015473。查閱日期:2013年2月25日。
[2] http://yamje.blogspot.com/2007/07/liminal-people-preface-to-unsystematic.html。查閱日期:2014年7月9日。
原文刊於《Art Plus》,第34 期,2014年8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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