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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紫荊與回歸柱 政治上的陰與陽
Oscar Hing-kay HO
at 12:43pm on 15th October 2013
圖片説明:
1. 金紫荊雕塑
2. 回歸祖國紀念碑
3. 人類藝術史上首件雕塑維凌度夫維納斯
4. 法國藝術家Niki de Saint Phalle的裝置作品Hon
5. 越戰紀念碑
(This article, originally published in Chinese, is a review of the design of Golden Bauhinia Statue and Reunification Monument near the Hong Kong Convention Center.)
每個政權為了宣示權力位置,往往需要樹立符號標誌以示統治權威、信念和價值。回歸期間中央送予香港金紫荊(實應為金洋紫荊)作禮物,置於進行回歸典禮的會展中心外邊,那地方瞬即命名為金紫荊廣場,提升為政治儀式如國慶升旗禮的莊嚴表演場地,是個表現忠誠及進行國民教育的特別空間。廣場另一端是特別行政區後來樹立的回歸紀念碑,呼應着中央送來的金紫荊。
香港人對金紫荊的認受性有多大令人懷疑,廣場上忙於在雕塑前拍照的,都是國內遊客,他們有理由對宣示中國重奪香港主權這符號感亢奮,同樣港人對之的冷漠亦不難理解。無論如何,比諸濕水雞獅子山飛龍,金紫荊才是香港最具權威的政治標誌,其設計以至內容也來得扎實,也反映出中央對香港回歸的一些態度;另一方面,回歸紀念碑也展示出特區有關人士希望向中央、香港人表達的心跡。本文因應金紫荊和紀念碑兩個政治標誌的造型和製作,探討其背後的思維和價值觀。
金紫荊
特區區旗區徽,都用上洋紫荊作標誌,很明顯它已被視為香港的代表。中央送來的金洋紫荊,不是盛開而正是含苞待放,反映出中央的美好期盼,香港還未全面發展,回歸後可進一步綻放繽紛。洋紫荊保留原來花朵面貌,沒有區旗區徽般在花中央勉強插上共產星星以示忠誠的小家舉措,反而只是在雕塑的座台上,套用些傳統中國理念、符號,如座台根據天圓地方而設計,座底是長城標誌,避免了與共產黨直接相關的符號,強調與中國在血緣和文化上的連繫,一件克制收斂,留意到港人感受,只談文化歷史血緣的去政治化作品。
細看之下,會發現金紫荊造型像女性陰戶。讀者請勿馬上跳進明光社式道學思維。陰戶是生命的起點,是母親孕育的象徵。被廣泛接受為人類藝術史上首件雕塑的維凌度夫維納斯Venus of Willendorf(公元前24,000-22,000年),強調的是乳房和陰戶,作為部族繁昌發展的孕育標誌。十九世紀大師庫爾培Courbet的著名陰戶畫,命名為「世界的開始」,以至法國當代女雕塑家Niki de Saint Phalle的裝置「Hon」,要求觀眾從陰戶進入大地女神體內,均試圖從新生、孕育的角度來演繹陰戶。引述眾多例子,是要強調陰戶傳統上有其更深更廣的文化意義,這母親、孕育的訊息,在金紫荊中蘊藏下來。筆者不相信創作者刻意利用陰戶作設計,但在藝術創作上,學術界確認下意識往往影響創作內容,根據弗洛依德的理念,性強烈左右人類的成長和心理,包括意識和下意識的影響,而這影響不時在藝術中呈現出來。金紫荊產生的陰戶聯想,態度是正面的,它下意識地反映出較陰柔的眷顧孕育心態,即使觀者下意識不受那孕育符號的影響,至少也可體會那彎曲柔軟的感覺,而非強硬兇悍的表現。
金紫荊設計的最大失敗,是其選取的材料和色澤。這是含苞待放的花朵,重點不是它的現狀,而是它能夠盛開的可能,但是用如此厚身沉重金屬鑄成,便產生硬重不能移動的剛硬效果。這類堅實鋼鐵材料,用於鑄造領導人塑像以顯示恒久堅穩最為適合,用於花朵,便盡失花朵的輕柔美態和生命力。這是朵像是被鋼鐵鑄死了的花,不能進一步開展,永遠永遠停留在含苞待放的階段,像是對香港的一個詛咒多於祝福。當然,露天藝術品,不能用木這類較易損壞的材料,玻璃纖維感覺又太低廉,但也可改用薄金屬片以減輕那硬實不能伸展的效果。
而紫荊花鍍上金,更加強那金屬感。黃金象徵財富,但也令花朵更硬實和欠自然。或許中央眼中香港人只是要錢,於是繼續高舉英國殖民統治時期的社會價值,萬事只向錢看不問其他。觀乎本地學者只求保留賺錢好環境,避談甚至抗拒更高人文價值如民主自由,可見中央判斷沒錯,長期蝸居於殖民官員腳下的人,除錢外沒其他更高價值。因此,花非花又如何?黃金花朵不是花但是黃金,沒花的輕盈美態,沒有伸展開放的生命力也無關重要,比石更硬的永恒黃金才是至高境界。
紀念碑
金紫荊霸佔了廣場的核心,相反那回歸祖國紀念碑(一般人稱之為紀念柱,事實上,它是一條柱,不是一塊碑)在金紫荊安裝了兩年後始樹立,隱晦地裝置於廣場另一邊,像是個為了表態呼應金紫荊的「後添思維」(after thought)。紀念碑並無設計可言,只是黑柱一條,唯一顯眼的,是上面有領導人的提字,像是藉此為紀念柱加添權威。
擎天豎立的高柱、柱頂略為增大的造型,是個典型符號學上的陽具符號(phallic symbol)。利用這陽具符號作政治標誌,自古至今在男性主導社會相當普遍,古埃及的柱狀標記obelisk(此字原意指「邪神的陽具」)最為歷代文明所借用,由古埃及到近代巴黎、華盛頓以至布宜諾斯艾利斯均有此類大型標記。豎立的陽具,是男性能力的表現,在父權社會中是普遍地用來展示權力的標誌,當中以華盛頓國家公園的華盛頓紀念碑最為人認識。
和金紫荊一樣,筆者不相信設計者刻意找陽具作創作藍圖,可能只是輕便地套入慣用符號,但下意識地對陽具的崇拜,對男性力量的表述,肯定意識或下意識地影響設計的決定。但這瑟縮於一角卻要作豎立表現,但又不敢不分尊卑地直接呼應金紫荊的回歸柱,是個既要展示力量氣勢,又不敢也沒能力展示權威的東西,唯一靠的是領導人提字簽名來加點份量。
陰與陽
在紀念碑建築上的陰陽對照,最惹人矚目的是並存於華盛頓國家紀念公園內的華盛頓紀念碑和華裔建築師林櫻設計的越戰紀念碑。前者一柱擎天、盡顯父權霸氣;反之林櫻的巨大V型設計,紀念碑沉於地上,親和陰柔及人性化,反映出現代人對紀念碑的新思維。金紫荊廣場上的兩件紀念回歸標誌,同樣有趣地出現這陰陽對照效果,不過在這裏,代表中央的金紫荊,才是權力核心。事實上金紫荊的設計也反映出中央的良好意願和對港人感受的關注,問題出於對香港人的訴求缺乏深入了解,加上設計和選料上的誤差,令它變成展示香港窘局鮮明具體的寫照;至於回歸柱,那只是個試圖摱車邊展示點權力,卻又苦無足夠的獨立思維,魄力更無份量,最後只成為倚賴借助領導人的福蔭權威、躲在一旁的侷促鬼祟小陽具。
原文刊於《蘋果日報》2013年9月2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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