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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尋找藝評】西西《我城》的異章
Phoebe WONG
at 10:12am on 17th February 2015


圖片説明:
1. 西西,《我城》,台北:洪範書店,1999,頁125。
2. 西西,《我城》,台北:洪範書店,1999,頁223。


(This article entitled 'In Search of Art Criticism: A different chapter of Xi Xi’s My City' was originally written in Chinese.)

前陣子,重讀西西《我城》[0]。洪範版《我城》編號「10」的一章,[1] 是這樣開頭的:「當你醒來,你是躺在一件郵包上的。」(頁121)那件郵包原來是一張被塑膠布裹著的公園長櫈。接著你發現,候車站柱、雪糕車、隧道、斑馬線、交通燈、警察亭一件件也給包紮起來…;你狐疑是要搞街道的展覽嗎?漸次,「你看見所有的東西已經被塑膠布包了起來,外面紮著繩。膠布是透明的,每一件物體,你可以藉它們原來的體態逐一辨認出來,它們的顏色,遠看都是一片灰色,近看如被流水濾過的樣子。」(頁122)整個城似乎都給包起來,非要寄到國外去展示不成?再下去,就連形狀輪廓無定型的風、雲、牆的影子,都被裹著;「你經過一道圍牆,連牆的影子也被塑膠布蓋著,纏紮成一塊巨大的墨,你從墨上面走過去。」(頁124)一切顯得匪夷所思……。

西西筆下的故事,由幻想到魔幻,層層漸進。當你修整看法,琢磨另外的詮釋,包裹是否出於防污染、保護環境、人們不相往來、城市搬遷﹝好讓城市養地﹞……之際,一陣陣呼喝聲,劃破空城的寂靜。原來,一位舞劍者揮舞著劍,試圖「把天空割開一道裂口,好到外面去」(頁127);畢竟,地球就是給空氣/大氣層包裹起來的。故事隨舞劍者的力竭筋疲而結束:「當你坐了下來,你對自己說,還是先睡一覺再說。於是,你躺下來,閉上眼睛。不久,你就和舞劍的那個人一般睡熟了。」(頁128)如此,先前發生的恐怕只是一場夢。這一章是蛇咬尾巴的敘述連環套。

寫於一九七○年代中,西西的《我城》借小說的人物阿果(「我」)、妹妹阿髮、亞姨悠悠,朋友麥快樂、阿游或阿北等來觀察他生活其中的城市──她的變化、她的身份。這一章的篇幅不長──其實很短,約莫4000字上下。《我城》各章節是獨立的,又能構成整體。《我城》書末附何福仁的〈《我城》的一種讀法〉,把西西已在小說裡提到的「我作了移動式敘述」以及「一陣拼貼」,(頁233)用中國長卷〈清明上河圖〉的移動視點美學加以闡明。[2]「每一個人物或場景的單元不啻一個固定的視點。這一個個視點逐步移動,毋需太細心的讀者,也看到內在的聯繫。」(頁243)如是,「《我城》則既連貫,又不連貫,所謂不連貫,是指小說並不依賴情節來推動,儘管情節顯而易見,而且是線性的發展。[…]《我城》個別的單元卻可以自成獨立的篇章。事實上,作者的確這樣做過,其中第10節,就曾收在作者的散文、小說合集《交河》。」(頁243)而在1979年的素葉版《我城》,約五、六萬字,這是給刪去的節章之一。

是甚麽觸發這章節呈現的城市奇想呢?大抵,七○年代是我城地產開始發跡,大興土木蓋高樓大廈的時代;而我城興建高樓大廈,不管有多高,不就仍是要搭竹棚圍布幕的嗎?

然而,我也思忖,西西熱愛藝術,人所共知;也許,她從外國的藝術雜誌、書刊「邂逅」美籍保加利亞藝術家 Christo的包紮及地景作品,或是肇始於五○年代,而在七○年代已有長促發展的郵包藝術,有感,遂引發遐想連翩,寫就一次充滿幻想的包紮之旅。Christo 及Jeanne-Claude二人組以Visconti project (維斯康蒂計劃,1962) 在巴黎漸露頭角,而從1958至1960年代末,他們通過捆紮日常物品創作了許多雕塑──1961年更創作了〈包紮的女人〉;至七○年代中,已創作出〈5,600 Cubicmeter Package〉(空氣包,1967-68,展於第四屆卡塞爾文件展)、〈Valley Curtain〉(山谷帷幕,1972)、〈Running Fence〉(綿延的柵欄,1972-76) 等大型作品。[3]

文學創作作為藝評,消解套路化的論述,不按理出牌,讓思緒與想像飛馳。我不知道這篇是否西西多年後的短篇小說《浮城誌異》(1986年創作,1988年首度發表)的濫觴。從《浮城誌異》,我們「得知」當年香港大會堂展出比利時超現實主義畫家馬格列特 (René Magritte) 似是盛事,城中大街小巷都掛上馬格列特〈這個不是蘋果〉的畫作海報;而西西的借藝發揮,又當以《浮城誌異》最為人熟悉,以至推許。「小說寫於1986年,正是香港處於「過渡期」的不穩狀態中,小說極具創意地,挪用了比利時超現實畫家馬格列特十三幅畫作,刻意作誤讀、重寫,將之融合轉化成一篇寫浮城傳說、變化以至當下處境的城市寓言,名為『誌異』,實是『以虛表實』,『以異托真』。」[4] 把馬格列特懸在半空中的〈比利牛斯山脈的城堡〉稱作浮城,西西筆下的香港浮城意象──是無根的、看不到未來的、浮城人是無能飛行的草鳥,從此確立。

2015年2月10日


註釋:
[0]《我城》未輯成書之前,先是在《快報》連載,時維1975年。
[1] 西西,《我城》,台北:洪範書店,1999,頁121-28。
[2] 何福仁,〈《我城》的一種讀法〉,西西,《我城》,台北:洪範書店,1999,頁237-59。
[3] 參見:http://www.christojeanneclaude.net
[4] 參見:潘國靈〈靈感國度——「浮城」之名〉,http://news.stheadline.com/dailynews/headline_news_detail_columnist.asp?id=192467&section_name=wtt&kw=28。 查閱日期:2015年2月1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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