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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is article, entitled ‘An official wants to paint’, was originally published in Chinese.)


有個高官想畫畫，因為近年流行講藝術。據說廿一世紀是創意世紀，他最近接觸的文件，到處都是創意產業、文化旅遊等名詞，搞文化就是站在時代前端。高官決定，最好表現創意的方法是畫畫。達文西畫畫、畢加索也畫畫，加入這浩蕩行列應該沒錯。他是有野心的人，要畫就畫國際級的畫，任職政府多年，歷盡無數風雨，心底有無限自信，深信自已可以畫到國際級的畫。

怎樣去畫？不懂畫畫也沒問題，可找專家幫忙。表弟阿昌在中大藝術系畢業，現在大專教畫，據說還有點名氣，本可問他。但高官瞧不起自已人，決定致電找英國藝術家朋友阿祖幫忙。根據阿祖指示，他往美術用品店買貨，開始他的藝術鴻圖大計。


初期規劃

畫布要高質素也要大，印象中阿祖的畫很大，因為阿祖的畫是要放在藝術館的。高官想起自已的畫也放在藝術館時，心底暗喜。顏料要最好的，他買了些在十九世紀已存在的英國名牌顏料，覺得是個成功的好開端，卻不知顏料是在東莞製造的。他決定用油彩，因為去年在巴黎參觀博物館時，他發現所有名畫都是用油彩繪畫的。

大型畫布連結實木框運到屋來，高官家居寬敞，廳中有大牆，可在那裡創作。油彩、松節水的味道，瞬即引來全家抗議。他不知道油彩的味道可以如此強烈，但也對家人不懂藝術、拒絕接受「薰陶」感到失望。但當他年邁的媽媽也開始不停咳嗽，高官也得接受現實，這空間容不下他的藝術大計，唯有把畫布搬進書房繼續創作。書房空間不大，與巨型畫布不配合，只好放棄名貴大畫布，重新訂造較小的畫布畫框，不過他仍堅持要高質素的舶來貨。


落實處理

高官凝望雪白畫布，腦袋卻什麼也想不出來。他努力回想自已看過的國際級名畫：應該畫印象派、立體派，或是那些抽象畫？選擇真是太複雜了，如果可以請個顧問多好！他想起阿祖。詞不達意的在電話中跟阿祖談了一段時間，阿祖有點不耐煩地說：「要我幫你，至少要告訴我你要什麼，想表達些什麼！」沉默了一段時間，高官說：「我要國際級的畫……」阿祖再無辦法，反而平靜下來說：「教你一個現代畫常用的方法，在畫布上隨意畫些東西，可以是具體形象，可以是抽象的草草幾筆，然後凝望那東西，看看跟著聯想到些什麼東西，逐步聯想、逐步加上去，直至一些具體的東西走出來。過程中你會發現存在你心底裡的東西是多麼的豐富。」高官對這創作方法感到有點茫然。一直以來，他做每件事都要清楚鋪排，開始時要已知道完成的結果，由第一階段到第二到第三……層次有序，怎可含糊？感覺到高官的不安，阿祖補上一句：「除了要一幅國際級的畫外，具體點，你想要什麼？你得明白，創作就是要摸索、冒險，同時要有勇氣去擁抱含糊。」


解決方案

沒有繪畫知識技術又不敢摸索冒險，高官顯得心緒不寧。他拿著筆想先畫幾筆，但不知怎樣，手指不停震顫。他努力從腦袋中擠出些曾看過的名畫，希望借用點大師用過的形象。他想起梵高的向日葵，於是在畫中央畫了朵小向日葵，但之後腦袋仍一片空白，怎樣也想不出什麼東西來，就像凝固了的水泥。怎可能會這樣？高官有點迷惘。但他卻很清晰知道那幅畫會用什麼畫框——金色的，有很多雕花，像羅浮宮的那種。他不敢再找阿祖幫忙，上次他已顯得很不耐煩。他不想問阿昌，除了覺得本地藝術家未夠班外，也害怕阿昌那率性的典型藝術家脾氣。後來，一位業餘也愛好繪畫的同事給他—個很好的建議。

他在中環外文書店買了本《Painting by Numbers》，書中有不同的畫作，每幅畫都有由單線勾劃的素描，素描劃分成無數有數目字的小區，每個數目字都代表一個顏色，只要依照指示填上顏色，即可畫出漂亮的畫。高官選了幅風景畫，因為人人都會喜歡風景畫。他把那幅素描掃描入電腦再投射在畫布上，然後用鉛筆抄畫線條和數字，跟著逐步填上顏色……。


項目完成

高官細心投入地工作，雖然過程艱辛，但勝在有板有眼，清晰可循。走出來沒震撼人心或特別令人神迷的效果，勝在企理有序，如果要求不太高的話，其實也算不過不失的漂亮。高官望著那幅艱苦畫成的畫，雖然擠在書房有點不配合，但也標誌著踏上創意人生的一大步。他打算為這幅畫裝上金色畫框後，開個派對邀請上司和同事來欣賞，但他沒打算邀請阿昌。那天晚上，高官睡得很甜。

第二天返回辦公室，高官接到通知，他會調去負責西九文化區的發展工作。


〔本文純屬虛構〕

原文刊於《信報》2009年6月1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