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評
後油街:快快樂樂地「一團矛盾」下去
黃小燕
at 6:15pm on 27th November 2014
圖片説明:
1. 盧樂謙,《人民足球》。「火花!假如 (在一起)」展覽現場。
(This article, originally written in Chinese, is a review of the exhibition ‘Sparkle! Can We Live (Together)’.)
如果你為了去看「火花!假如 (在一起)」 [1] 而進入「油街實現」,會先見到前一個展覽《正反》中阿根廷藝術家 Leandro Erlich 以錯視為主題的〈大樓〉。「假如 (在一起)」由主持活化廳的李俊峰﹝下稱李峰﹞策展,展現香港當下由下而上、自發組織的藝術行動主義和批判性藝術實踐(art activism and critical art practice) 的若干面貌。
「火花!假如 (在一起)」 的參展者及計劃中,有城市農夫梁志剛記錄與流浪漢農夫「芒果王」的交往,「芒果王」在油麻地的畸零之地靠游擊種植過活,直至被驅逐;盧樂謙連結街坊打街波﹝足球﹞,重奪街頭的使用權;何穎雅追求「不安於位」地組織起來 (organisation-at-large),「不安於位」的是人,是空間,是行動,是理念,反正要有態度、立場。高穎琳﹝等﹞以九龍城為基地,實行週街展,用藝術為中介做社會實驗;香港浸會大學視覺藝術院舊生發起同儕評奬、鼓勵學弟妹的「吞拿魚奬」;還有地方雖小但百分百自己主宰的「百呎公園」剛滿兩周歲,已辦了不下二十檔迷你展覽和活動。
可以說,「假如 (在一起)」 與張芷茵、劉建華2008年策劃的「斷估唔拉」是一脈相承:「「斷估唔拉」自視為一個讓活動搞作發生的平臺,邀來一堆以不同角度和手法關心和介入社會的個人和組織,以他們不一、多元的課題及參與模式,合構成一幅文化圍堵政治的本土圖像,挑戰圈內圈外對於藝術展覽的定型框框、藝術空間的走向和展覽的資源運用,以及藝術和社會關係的重新思考。」[2] 兩次展覽大抵呈現了香港過往十年在空間抗爭與藝術行動的某個面向,我們需要更多這樣的視野、發聲,和尚在仍成的討論。[3]
然而,「假如 (在一起)」是典型有意思但「唔好睇」的文獻展。「唔好睇」的原因,九個參展藝術家或社區計劃,擺攤式文獻記錄,各自表述,紛雜可見,此其一;「事件」與「記錄」的區別之大,如何展示,本身是個課題,此其二;藝術行動主義的藝術性及參與協作的迷思,常為論者詬病,此其三。就如藝術理論學者Boris Groys 在〈論藝術行動主義〉一文指出,藝術行動主義處於左右受敵的窘境,在傳統藝評人眼中,它有高道德低藝術性的弊端;而傳統的行動者則認為,藝術行動主義將政治議題景觀化及美學化,因為他們把注意力從政治抗議的現實目標轉移到審美形式當中。[4]
「假如 (在一起)」有股讓人隱隱然不安的張力,是來自展覽的回應部分:不論是李峰考掘當年油街藝術村最邊緣、觸碰禁忌的展覽「死在油街」,姚妙麗的仿戲錄像《實現油街》,以及梁御東「重現」今昔油街,都在提醒觀眾此油街不同彼油街。不得不說,我心中有鬼,覺得「假如 (在一起)」發生在後油街的「油街實現」,其實就是「一團矛盾」。我很好奇,油街實現的團隊有沒有油街藝術村的歷史包袱﹝香港空間抗爭的早期案例﹞?後油街的油街實現如何摸索它的進路?油街實現把「官方」與「實驗」糅成一團,是膽大心細地開放還是精神分裂?在此時此刻的香港,政府管治威信插水、公民意識旺盛、民粹也高漲;政府那邊廂以發展之名,摧毀不少舊社區、社群網絡,這邊廂油街實現要「與社群共同協作」、「賦權」;[5] 油街實現怎樣想像社群?又是否準備好接受可能出現的社群挑戰?
「火花!假如 (在一起)」正正經經的官方場刊,對比李峰自言是八卦周刊式「非官方山寨版展覽出版物」《一起毛》,是否意味一本正經的套式,收納不了民間的蕪雜?而在「周街展參與藝術家訪問」錄像裡,藝術家黃津玨提出「牌照之惡」的看法,認為街頭展覽活動申請牌照,在規管、明正言順的框架下,反而窒礙觀眾思考公共空間使用的不同可能性。黃津玨的牌照之惡論,是否可以是「油街實現」狀況的折影?甭說,姚妙麗衝著政改諮詢為類比的仿戲錄像《實現油街》……?而面對李峰挑釁般的設問:「假如(唔攪「油街實現」),每年可辦多幾多間民間藝團?」油街實現視之為對自身位置的反思機會?還是,付諸一笑,置之不理?
梁御東的錄像把官方「油街實現」的當下假如(在一起)">──假如(在一起)">興建中的假如(在一起)">臨假如(在一起)">海假如(在一起)">高尚住假如(在一起)">宅間接使假如(在一起)">兩名女子尋找記憶中的北角海邊未果,於是四處閒逛,闖進「油街實現」。與往昔「油街藝術村」的點滴對照起來,出現了假如(在一起)">BLOKE假如(在一起)">的塗鴉,以及朱德華的油街攝影,不過,這些都是梁御東的「重現」而已。「油街」遺留的是為甚麽假如(在一起)">?假如(在一起)">梁御東摘引陳沛浩假如(在一起)">2000假如(在一起)">年所寫文章〈公民抗命〉裡的一段話:「當時有人說若果將來政府收回油街舊政府倉時,必定公民抗命。九九年底被迫遷出時,公民抗命沒有發生,但『民間』和『抗衡』的理念一直貫通油街短短十六個月的歷史,以至將來。」假如(在一起)">[6] 假如(在一起)">這段話的犀利之處,不在於它看似是香港「後七一」的自證預言,而是,當中敗而不挫的語調,既流露說話者確信的初心,更凝結了當年的高亢情緒。這大抵就是「油街」神話的濫觴?
說到這裡,想到黃湲婷為百呎公園撰文,引述印度Raqs媒體小組對藝術家自營空間擲地有聲的設問:「是為了尋找新的展覽方式,還是為了發現新的美感?是為了擴大可以被稱為藝術的範圍,還是為了演變出更細膩、嚴謹的審美標準以決定甚麽是藝術?[…]或從更根本的層面來說,是為了讓藝術家學習成為文化組織者、檔案保管員、公共知識分子,抑或與所在城市、世界展開活潑的對話?」[7] 這些問題,也許,不論在哪個崗位的藝術工作者,都應然躬身自問。
註釋:
[1]「火花!」系列有七檔展覽,邀請本地年輕策展人構思。
[2] 參見http://www.stepforwardmultimedia.com/book.php?isbn=978-988-98963-4-8。 查閱日期:2014年8月15日。
[3] 關於近年香港藝術行動主義的狀況及討論,亦可參考:魂游,〈徘徊在邊陲間的覺醒──香港藝術與社會行動的詭異〉,《藝術界》,2013年4月,123-131頁;許煜、Doxa Collective編,《創意空間:東亞的藝術與空間抗爭》,香港:圓桌精英有限公司,2014。
[4] 見Boris Groys, ‘On Art Activism,’ [online] e-flux journal 56 (June 2014)。相對於「政治議題景觀化及美學化」的批評,葛羅伊斯認為思考及分析「審美的政治化」,更有助釐清圍繞藝術行動主義的爭論,和其位置。
[5] 見油街實現官方網站:http://www.lcsd.gov.hk/CE/Museum/APO/zh_TW/web/apo/about_oi.html。
[6] 文章收錄在2001年出版的《油街結業:五二二日夢醒時份之存在和過去》。
[7] 黃湲婷,〈觀嶼:藝術家自營空間筆記〉,何兆南編,《百呎空間》,自資出版,2014,頁17。
展覽:
「火花!假如 (在一起)」@油街實現
原文刊於《a.m.post》, 第111 期,2014年11/12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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