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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評


工餘
黃小燕
at 10:27am on 20th June 2016


Captions:
1. Santiago Sierra, La trampa (The Trap), Matucana 100, Santiago de Chile, 2007. Courtesy the artist.

2. Sakarin Krue-On, Village and Harvest Time series #7, 2008. Courtesy the artist.

3. Abdoulaye Konaté, L'intolerance, 1998. Courtesy Blain|Southern.

4. Xyza Cruz Bacani, A Mother and a Child Holding Hands During Peak Hours in Central Hong Kong, 2013. Courtesy the artist.

5. Brian Gothong Tan, Imelda Goes to Singapore, 2006. Courtesy the artist.

All images were taken from Para Site's website.



(This article, originally written in Chinese, is a review of Para Site’s exhibition ‘Afterwork’.)

策展如同寫論文,Para Site藝術空間又一檔essay exhibition,聚焦移工(主要是女性傭工)議題,以多線索呈現她們的焦慮、想望與身份(階級、性別、第三世界公民、主客身份),也側寫香港和台灣(富裕社會)與東南亞地區的地緣政治關係和階級結構。也許,德國藝術家Harun Farocki 2010年的錄像「銀礦與十字架」,可看成是展覽的點題作品。取材自畫於十八世紀中的油畫,描繪的是西班牙帝國底下南美洲玻利維亞的波托西的繁勝景象,Farocki 用錄像來做圖像學式的解讀,擷取當中的顯與隱:財富、宗教、文明建設(顯)與土地資源、 土著、被殖者、勞工等種種略奪剝削(隱),來審視、批判殖民結合資本主義的帝國主義擴張。

挪用Farocki的顯、隱辯證來分析《工餘》一展本身,其實未嘗不可。另外,在socially engaged art 盛行的當下,評這樣一檔展覽,把移工看成是議題(來處理),還是主體(來相待)?幾乎是不得不問的問題。綜觀而言,《工餘》展覽是以藝術家為主體(顯)而非外傭(較隱),即展示藝術家觀點為核心,這些觀點主要徘徊於外傭被視為「他者」的顯以及「被缺席」的隱。陳果電影《細路祥》裡的「鬼妹」傭人不是金頭髮的;Daniela Ortiz 的「97位家傭」(2010) 從社交媒體上搜索得來的家庭生活照片,家傭永遠是半邊身影幢幢(與美國長壽卡通片「Tom and Jerry」的黑傭互相輝映);穿「FairPrice亅膠袋的伊美黛也到新加坡打工,令人噴飯。(1)

在「他者」的陳腔濫調中,中國藝術二人組孫原和彭禹的「香港攻略」(2009)最惹我反感。

這是一套200張圖片的大型攝影計劃,Para Site 展出了其中的六對(十二幅)照片。藝術家將玩具手榴彈交給100名在香港打工的菲律賓傭工帶回僱主的家,擺放於家中一處拍照,該照片與菲傭背部的照片合成一對展出。「在這個計劃中,安逸與危機同時同出現,突出兩者之間的張力,因而形成另一種形式的焦慮,如親密及隔閡、匿名及侵入。」(2) 拍攝傭工背影﹝全身照﹞的是誰?家居照的風格雖然平實,「手榴彈」在中景(medium shot) 及均暈的曝光中仍能「突圍而出」,整個系列十分工整,攝影技術要有一手。再就是,隱藏身份毋寧是藝術計劃的美學策略──經營神秘、冒險﹝冒犯主人之險﹞的想像。我一直認為這個作品有違創作倫理,即把傭工看成是藝術家的工具,無論是理念上,抑或是實施上。與其說是合作,更接近按藝術家的要求(指令)而完成。外傭工會的幹事告訴我,她們及工友看著這系列照片,都感到不舒服。

展覽中以外傭為主體的作品,其實數量不多,比如有「REM Sleep」、「目鏡」、選美、〈BOI〉等等。就這個脈絡而言,菲律賓藝術家Poklong Anading尋訪媽媽昔日足跡的「目鏡」(2009)就顯得尤為有趣。Anading的媽媽生前曾在香港做傭工,二人聚少離多;媽媽離世後,從前寄回家鄉的照片,是母子倆的僅有連繫。Anading跟著母親舊照片遊香港,在假日「被遊山玩水」的傭工,她們所去之處,可以說都是大同小異的普通地方(公眾地方):公園假山石的水池旁、沙灘樹蔭下、中環愛丁堡廣場水池邊、淺水灣沙灘、高速公路旁的公園水池邊、中環遮打道上等等。一個缺席的主體,像穿越Anading依舊照片拍下的一幕幕空景,回到我們當中。

讀攝影的彭倩幗在新作〈BOI〉中取輪廓線畫的手段,強調觀察式繪畫專注於被畫者的在場 (presence),來呈現一群來自印尼的BOI(指中性打扮的女生)對自身酷兒身份的認同;她們的自信、boldness,在海外打工迎新世界、獲新自由所體現的驅策力,讓彭倩幗動容。(這幾乎是展場中唯一件具正能量的作品?)〈REM Sleep〉(指「深度睡眠之眼球快速運動」) 是台灣藝術家饒加恩2011年的作品,面向鏡頭的外來移工,細說他們所作的夢。如果遠赴他鄉打工,攜帶的行李是夢,可受現實折騰,行李翻出的盡是噩夢,夢境繞不開回到家鄉或惦記著家人,更受亡故、坐牢、毆鬥、受傷、追逐等這樣那樣的事故所纏擾。其實,工人的聲音(或主體)最能體現於展覽同名的讀本計劃——以英文、Tagalog、印尼語及中文多語出版,書寫離郷別井的愁緒、母親的叮嚀、酷兒愛戀、受虐、辦公室狂想曲……。辦公室狂想曲?對,值得注意的是,《工餘》讀本結集了傭工用「小説」體寫出的生命故事,選擇這個文學形式,一則希望避開走進帶有自傳性的移工文學重覆悲情的老路,另則,「小説」體作為敍事結構,更好讓人思考呈現主體的辯證,畢竟,「小說的某種特質能載你神遊到一方異境,一處超越自我存在之地。」(3)


註釋:
(1) 伊美黛 (Imelda Marcos ) 菲律賓前總統夫人。
(2) 「香港攻略」新聞稿。
(3) 《工餘》讀本,2016。

文章經修改;原文刊於 Art Plus,第56 期,2016年6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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