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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評


愛撫畫布
何慶基
at 5:48pm on 6th April 2011


(This article was originally published in Chinese and is about the artist's views on the art-making process.)

在電影《穿珍珠耳環的女孩》中,有一段戲展示十七世紀時候荷蘭畫家維梅爾調製顏料的過程,看得我神迷。色澤、質感以至形態均不同的物料,需要小心分配,份量適宜,以求達到所需的色調,再配合適量的蜂蠟和油份加以研磨。每份調配出來的顏色,管它是鮮紅或翠綠,都有其獨特性格。

而當中的過程,又是多麼的神奇,散碎迥異的物料,慢慢組合調節,當中眼睛要緊密監察細微的色調變化,直至變成心目中所需的顏色,油份太多可添光澤,但會否可能會偏黃。雖然我完全不懂怎樣磨製顏料,但可以想像那是個高度訓練眼睛敏感度的活動。

現在我們已不用自行製造顏料:群青、鋅白、猩紅,早已在工廠機械調製,像牙膏般擠出來便可使用,走出來的顏色,都是標準化的一模一樣。可以想像,一個自行調配顏料的畫者,與從美術用品店買顏料來即時使用的畫者,對色彩的觸覺和敏感程度肯定有巨大距離。當然,很多時候磨製顏料是由學徒負責,但每個畫者的成長過程,都曾經落手落腳地製作顏料,而這經驗培養出來對顏色的觸覺,肯定勝於購買工廠生產標準化顏料的現代人。

很遺憾沒機會學習製作顏料,但在我修讀藝術的時候,西方藝術專科教育,幸好尚未進入多理論少實際功夫的年代,學藝術不單要日夜操練,還有機會學習點傳統技法,而其中一種是畫布的預備工作。

預備畫布,除製作木框扯上畫布外,更要為畫布塗上打底劑(Gesso),始能在上邊繪畫。現今美術用品店已有現成的打底劑,塗上後很快便會乾下來,瞬即可以開始繪畫。但傳統的打底劑,其中一種較普遍的,是利用白鉛製成。首先是用蒸爐把兔皮膠漿稀釋,然後塗於畫布上。待畫布乾後,便均衡地塗上奶黃色的流質白鉛,此時必須戴上口罩,因為白鉛有毒,粉末橫飛,會危害身體,因此通常這工作會在室外進行。白鉛乾了後便用幼細的沙紙慢慢打磨,直至畫面平滑,然後再塗上第二重,再作第二次打磨,直至畫面平滑乾透,便可以在上面繪畫。視乎天氣濕度,這預備工作,隨時可花上一、兩天的時間。

老一輩畫者相信會熟悉這種製作打底劑,對年青一代,市面已有現成的打底劑,塗上後很快便乾,簡單、快捷、方便。美術用品店乾脆有些畫布連框且已塗上打底劑,價錢還頗廉宜。在講求效率的年代,科技和工業大量生產的模式,對藝術創作的確提供不少方便。

但藝術創作是否要講求方便?習慣了用現成快乾有打底劑的人,有沒有看過用白鉛預備的畫布?那溫暖偏淡黃的顏色,加上白鉛那厚重又柔和的質感,絕非那些冷白單薄的現成打底劑可比擬。不是懷舊,實際上素質的差異確實十分明顯。

更重要的,不是最後打底劑的素質,而是製作的過程。花了整天的時間,手拿沙紙坐在室外,心無雜念,只是望著奶白的布面慢慢輕磨,是個創作行動前的潛修、也是個造愛前的愛撫。當畫布預備好時,創作者與畫布已建立一重特別的感情關係,事實上,這預備過程,是創作歷程中不可或缺的重要環節。

不過,當這過程交與助手或工廠工人和機器代為製作時,這重要的親密經驗便不會出現。藝術創作是個過程的體驗,而這體驗,又能為作品帶來深度、層次和獨特的感性,這些東西,不能透過助手幫忙甚至流水作業式的製作可以引發出來。在市場主導、講求效益效率、以最後產品為最重要結果的創作模式,很難容得下這種輕攏慢撚的創作模式。即使有心,在整個追求生產效率的大環境下,我們的教育、生產模式,也會把不能配合時代速度的東西淘汰,例如老師不會教手造打底劑,美術用品店買不到白鉛,因為不能追上時代的節拍。很快創作者失卻這觸覺、觀眾不能領略這經驗,集體薄淺了也不察覺,以為效率神速,就是文明進步的指標。

造愛前愛撫?別浪費時間!

原文刊於《當代藝術新聞》2010年1月號
First published in the Contemporary Art News Magazine, January 20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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