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術議題

圖片說明 :

1.「數碼龐克號」(Heart of Cyberpunk) 展覽現場
2. 展覽入口處的VR假人
3. 展覽入口處，觀眾停留打卡
所有圖片為現場拍攝，由作者提供



(This article, entitled ‘As Silent As We Live in the Cyberpunk World’, was originally written in Chinese.)


10月17日在深水埗開幕的「數碼龐克號」，在已然引起諸多討論的這一社區中又掀起了一輪熱議。事緣10月8日，一名在小欖精神病治療中心還押的通州街露宿者黎民十於囚室內「長褲纏頸自殺」[1] ，而展覽的主場地正是無家者曾經生活的通州街臨時街市，因此有公眾質疑展覽是令「窮人被驅逐」、加劇仕紳化的「文創推土機」，更有人從cyberpunk反烏托邦的文化內涵出發，質疑展覽有違數碼龐克的內在價值。

「數碼龐克號」是由香港設計中心和旅遊事務署主辦、為期9天（10月17日至25日）的展覽。根據旅遊發展局的網站介紹，展覽是一場「創意時尚體驗」，「連同十組在地時裝和配飾設計單位，及多個不同界別的創意伙伴，以深水埗採購到的物料進行創作……亦邀請了十三間深水埗特色小店……吸引公眾通過按圖索驥欣賞這區的大街小巷，而對該區更深入了解，尤其深水埗近兩年的急劇轉變。」[2]

展覽將通州街天橋底的主會場虛構為「分隔人類和人工智能生物嘅黃金接縫下之「數碼龐克號」總部」。我在開幕後不久到訪，未算人流高峰，已見到不少家庭在場打卡，氣氛歡樂。極盡光怪陸離的展覽佈置，和近年盛行的海濱LED花園或是大月亮等打卡熱點同一路線。香港（尤其深水埗）曾是cyberpunk電影的取景原型，循此線索，選擇在深水埗舉辦針對觀光客的展覽，再結合一些在地文化元素以作招徠，似乎是順理成章的策展思路。放在其他地方，大概展覽不會引起太多討論便順利閉幕。

針對展覽驅逐無家者的質疑，展方如此回應：「我們亦關注無家者問題，所以我們亦盡一分力支持本地關注無家者社企透過導賞團向公眾講解更多有關深水埗嘅問題。」甚至提及：「很多工作人員包括保安、臨時員工和導賞員都是來自深水埗區內的居民和少數族裔人士……今天亦有很多深水埗街坊、老人家、小數族裔朋友一家大小來參觀。」[3]

然而，展方卻回答不了一個事實：就在前幾天，一位曾經在展覽場地原址生活的無家者自殺身亡。如此關懷無家者、惠及弱勢社群的一件盛事，為何會在原址如常開幕，而絲毫沒有對這件與此時此地息息相關的慘劇、對一個生命的逝去，作出任何主動的回應，哪怕是在展覽現場的一朵花、一個展牌、一次極微小的致意或懷念？姑且不論，這位無家者今年2月曾在通州街橋底遭警員粗暴對待，「事件中有 9 名警員被捕但未被起訴」。而這個由官方主導的展覽，幾個月後便在原址盛大開幕，主打老小一家歡打卡熱點，與這個地方所曾經發生的暴力、悲傷、憤怒都全無關係，甚至將它們都加上了一層粉紅色的濾鏡。

而這種冷漠，與街道上隨處可見的「清潔體」、掩蓋了所有痕跡的牆身壁畫裝飾、其性質一般無二。展方說：「活動是一個普通創意展覽」，言下之意，不應對打卡熱點要求太多。確實，當我們的博物館和美術館，面對過去一年發生的劇變，都沉默而無力回應時，又有什麼理由要求一個普通的創意展覽對社會的不公不義保持敏銳的覺察？

我記得入口處擺著兩個對坐、帶著VR設備的假人，桌上亦擺放著一副VR眼鏡。當我走去想要拿起那副眼鏡，卻被保安示意不可觸摸。在當下我感受到一種雙重的虛假：假人與不可觸摸的眼鏡那看似邀請實則排拒的偽善；以及隔空營造糖衣幻夢卻逃避回應現實的冷漠。抑或這場展覽才是現實最真實的寫照：我們生活的這個世界，正向著真正的數碼龐克的深淵，無盡滑落。


註:
[1] 年初通州街公園遭警襲擊　露宿者囚室「長褲纏頸自殺」身亡，立場新聞，2020年10月15日
[2]  設計#香港地 ——「數碼龐克號」創意時尚體驗，香港旅遊發展局
[3]  Design District Hong Kong 設計香港地 - #ddHK，香港設計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