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評

圓圈的秘密
何慶基
at 4:20pm on 13th April 2012

(This article entitled “The secret of a circle” was originally published in Chinese.)

2001年7月22日，美國著名極限主義(Minimalism)藝術工作者歌爾迪(James T. Gordy1948-2001)在其紐約畫室突然間心臟病發去世，他死時上半身伏在工作桌上，手持鉛筆，容貌安祥，而在桌上有他這樣子的最後一件遺作：

這件沒名稱的遺作，引來文化界熱熾討論。

藝評人A說這作品正好反映歌爾迪對極限主義的終極追求：圓形是最基本的形狀，只有一條線完全沒有角位，不能反映什麼個人特色，因為所有圓形除了可以有大小的不同外都是一模一樣的。它是最基本、最宇宙共通的符號。由於它沒起點沒終點，標誌著生生不息的循環，就像圓形的太陽和月亮的交替昇沉，簡潔地交待了人類的「終極存在狀態」。

東方藝評人B也認同圓形這生生不息、無始無終的特色，更指出歌爾迪晚年已處於半歸隱狀態，沉醉於東方佛道研究，相信東方哲學思想在他這作品中有特別意義。B順帶指出六七十年代香港藝術工作者韓志勳也畫了很多以圓形為主的東方意象禪畫。

大學教授C有趣地指出，那不是個圓形而是「零」的符號，標誌著什麼都沒有：NADA(西班牙語，「沒有」之意，對西班牙裔的歌爾迪有特別意義)，與二十世紀初那嘲弄人生荒謬虛妄的達達畫派(DADA) 互相呼應。以「零」字作為歌爾迪的最後的作品，有特別的暗喻甚至諷刺。

藝術館館長D認為作品是圓形或零字的可能性均存在，但無論是那個演繹，如果放在歌爾迪的回顧展中作為最後一件展品，都是同樣地有意思的，甚至可以兩重意義並存，為歌爾迪的藝術生涯作了一個複雜多層次的總結。畫商E認為這幅畫至少值200萬美元，可惜他死前忘記了簽名，否則價錢會更高。

文化評論人F引述大批名學者說話，指出歌爾迪的遺作充份解構後現代主義社會思維模式內非殖化過程中對個體狀態疏離及重組的一種重新批判性的閱讀(筆者不大清楚他在說什麼，相信大概意思是指這是幅有深度的畫)。

學者G隨後發表一篇引起廣泛討論的論文。他強而有力的指出，所有人都看錯了！由於大部份論者都是從照片中觀賞作品，沒察覺原作不是個完整的圓形，畫中圓形線條其實不連接！

那是個有個人筆觸的非正式圓形！對一個終生追求完美終極符號的人來說，他這樣的一件最後作品，是對自已的藝術的極大反諷。或許歌爾迪臨終前，正開始其藝術生涯中最驚人的新一步：全然否認完整、純粹狀態的可能性。學者G指出這典型地代表著9．11後對西方知識份子在思維上所面對的巨大沖擊。一個終生追求最基要的、最宇宙共通的純粹符號的藝術工作者，其最後的作品，竟是對自已一生工作的全盤否定，那是絕對的震撼性結局 — 他為始於莫迪里安(Mondrian)和包浩斯的一段重要藝術史，重重的摑了一巴掌。

其實，歌爾迪只想畫這樣的畫給他的女兒。